（二）阿冉认识阿冉，是在十年前。我刚换了工作，是一家管理教条，刻板无趣的国企。每日里除了搬砖，也并没有太多事情可做。国企本就不忙，部门领导又是个大姐，于是社会达尔文主义作祟，技术部成立多年的人力资源积累，是三五成群的育龄妇女。育龄妇女有三宝，遛弯唠嗑逛淘宝。单说唠嗑，百无禁忌，无所不谈。你午餐点了一份罗宋汤，她们在你身后讲谁谁谁上班羊水破了；你想研读一会技术经典，她们在你身后大谈挤奶机的经典用法；连睡个午觉都能听到有人耳语产后修复在睡梦中有奇效，听得人没来由的菊花一紧。那时的我枕畔犹虚，血气方刚，哪听得了这些虎狼之词。咬牙按下内心的翻涌，安慰自己工作是一场修行，不是官二代，不是富二代，行走江湖只能靠打通任督二脉……经历过长夜的人，记忆最深的往往不是黑暗，而是一盏灯的温暖。阿冉就是彼时的那盏灯。阿冉皮肤微黑，虽然有娇俏的雀斑加持，但算不得美女，也没有魔鬼的身材。当然，以后来的熟识程度，我可能会拿《山海经》来打趣“魔鬼的身材，你值得拥有”，她大概率应该也只是笑，然后跟我分析妖怪和魔鬼的区别。在公司，阿冉很少加入到妇女们的话题中，最多微微的笑着，偶尔发言，也由于声音的少女感显得格格不入。如果说育龄妇女们是一碗胡辣汤，那阿冉大概像一份素面，最适合抚慰吃多了油腻的胃口，清淡而温柔。公司离海淀图书馆不远，为了避免在公司久坐走火入魔，我不时地会溜号到图书馆净化一下心灵。有次正在图书馆看《斜屋犯罪》入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凶器是冰锥～”。我抬头看，对面坐着的是阿冉，带着一丝与平日里不同的狡黠。被剧透伤害到真气逆行的我，向阿冉约下了晚饭，反复拜托她不要再剧透，最好像资本主义一样，随时戴好温情脉脉的面纱。这家公司呆的时间不长，我和阿冉以书会友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大概两三年后，突然接到阿冉的电话，说还我一顿晚饭之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才明白，原来阿冉就要出国奔往土澳，技术移民。一时语塞的我，脑抽了一下，故作娇嗔，埋怨她，“难道我的美色就那么不值得贪恋么？”阿冉答道，“你以为你两年前的一顿饭就那么值得我来还么？”“喂，你以为散伙饭有多色香味俱全？”“喂，散伙饭也要以搭过伙为前提吧！”“……那走啊，开房去！”“头前带路啊！”……眼看架子越搭越高，眼神越来越坚定，斗志越来越昂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我赶紧认怂，坦承大概是我这三十年不开封的陈酿，酒不醉人人自醉了；阿冉也冷静下来，微黑的脸庞有些透红，顾左右而言他。北京一别，再有阿冉的消息已经是她人在悉尼。看她跟袋鼠合影，看她笨拙地学滑板，看她结婚生娃。夕阳西下，故人在天涯。又想起阿冉，是最近才频频从新闻听到的澳洲山火。打探阿冉的近况，一切平安，一颗心放下了。阿冉揶揄说眼下的悉尼最多不过当年离开北京时的空气，我们都是过来人。我不想为北京争辩，但当年阿冉离开时，北京的雾霾毕竟还有一点点甜。阿冉发来了照片，有人倚着栏杆，背后是大洋彼岸的夕阳。天空微黑而透红，太阳仿佛要烧尽的模样。我想，我一生都不曾见过那样一场夕阳。最初，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这不过是一场山火，一次旱灾，一个物种的灭绝，一座城市的消失。直到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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