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专访隐匿在烟台都市里的传统文化守望者-崔卓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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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3-10 所城小生来自浙江烟台论坛

在以往印象里，山东范围里最具有文化气息的应该是鲁西南鲁中地区，书画之乡、非遗云集、文人墨客辈出，而烟台作为近代开放的港口城市，经济发达、青春靓丽、环境优美成为城市名片，意外的是，在繁华喧闹的楼群里，有这么一位坚守传统文化正统的年轻文化匠人崔卓湘，今天我们对他做了专访。

图1 崔卓湘工作中

在去往的路上，我们的介绍人书法爱好者柳戴枝先生为我们介绍了一下卓湘先生其人：“懂中医、会做汉服、会篆刻印章、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等国学经典、是省内知名的拓工、他还是省内知名古玩鉴定专家师承前首博馆长邓丁三先生，最绝的就是鉴定书画的一双火眼金睛，本人开办了一家古法装裱、古旧字画修复工作室，还义务教授大中小学生传统文化，受邀在大学讲课，自费巡访历史遗迹、探望抗战老兵，说他是文人吧，他会做很多手艺，说他是手艺人吧，但是他学问很高，所以我给他创造个词--文匠。”

图2 崔卓湘在大学讲解古旧字画修复

一个刚迈入而立之年的年轻人，能得到一个资深传统文化前辈的赞不绝口，带着好奇，我们来到了崔卓湘的工作室--湘德霖。

图3 山东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邢葆东题匾

第一次交谈，卓湘给我们的印象是一位书本里刻画的标准的“文人”，风度翩翩、风趣幽默、言谈里引经据典，心里也暗暗称奇，现实里居然真有这样的人，在场所有人都陶醉在他讲的各种小故事和恰到好处的诗词引用，惊叹他的知识渊博之余我们也在他的带领下细细参观起这间工作室。

图4 湘德霖

图6 湘德霖

图7 经过手工装裱后的书画、拓片

印象里搞传统文化的都喜欢把自己的店名取名“某某阁、某某堂、某某轩”，听起来“很有文化气息”的感觉，说到为什么给工作室取名“湘德霖”，不像别人那样，也起个这样的名字，让人一下子就知道这里是卖什么的，多拉一点顾客时，卓湘淡淡一笑：“一块小小的牌匾体现的是文化，是内涵，可以流传百年千年万年，内容经得起回味，寓意体现主人的志向和胸怀，所以看这个名字，我应该不是一个好商人。”

寥寥数语，把我们逗笑了，气氛也轻松起来。

我们来的时候，屋里有几个在练毛笔字的年轻人，以大学生居多，屋里欢声笑语、段子不断，改变了我们固有的“文人多古板”的印象。

“别看师父工作的时候很认真，人前的人设也挺老大爷的，其实最皮的就是他。”一位女大学生说道。

“文人只是含蓄，并不是古板古板的那是读书读愚了，你看看苏轼、薛涛、元稹的诗词，哪里有古板的样子？”卓湘笑着强调：“你看普通人说我想你了，太直接是不是，读书人就会说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哪里古板了么，哈哈”

寥寥几句话，又把我们逗笑了。

还没正式参观湘德霖，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已经感染到了我们，不由得对屋子里的一切更好奇起来。

图8 一位大学生问：“师父，不是说给我做的汉服完成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了吗？在哪呢？” 卓湘顺手给剪了一段绫给其扎在头上道：“在这呢。”现场笑爆。

一边听着卓湘的介绍，一边参观，感觉这不到150平方的工作室里有太多我们未曾听闻的“新世界”，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这个人，但如果仅仅把他定义为一个“裱画的”，或者是学者，真的是远远不够的。

图9 给同道免费提供的文房四宝

就拿装裱来说，原本以为装裱字画是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跟我理解的概念是天壤之别。

“整个山东省，真正懂装裱的人大概不到20人，古法装裱的机构不足五家。”卓湘娓娓向我们道来：“做装裱，要懂四书五经、懂书画、懂中医、懂宣纸、懂墨、要有耐心、不能急躁，因为要求高、经济效益相对并不可观，因此这门手艺濒临绝迹。”

通过了解我们才知道，现在市面上常见的装裱店，大多都是机器装裱，这样的装裱方法虽然速度快，但是神韵差，最关键的是，经过机器装裱的书画，是一次性的，书画一旦有损坏再也无法修复，因此一些价值较高的书画一旦经过机器装裱，就失去的升值或者正规交易的可能。而古法手工装裱，经过复杂的几十道工序、可以达到“三分画七分裱”的效果。

图10 手工装裱前

图11 手工装裱中

图12 手工装裱后

我们实在记不住那些复杂的步骤，印象最深的，就是卓湘跟我们讲装裱和修复古籍时候的一段情景：“好的古籍修复师，要懂中医、懂宣纸，摸摸宣纸，里面是百分之多少的稻草还是檀树皮，要能摸出来，纸的种类有几十种，不仅种类要能摸出来，而且它们都是有生命的，跟人一样，取自于天地，它的性格火气大不大，也要有概念，老的宣纸，性格平稳的价值不菲，有的一张就得数百元。正所谓纸寿千年，好的宣纸寿命应该达到千年，看到好的纸好的料，就开心的不得了，就像发现了宝贝。”

图13 珍贵的宣纸，有的高达数万元一刀（100张）

图14 品类繁多

装裱师懂中医，才能用中草药更好的控制宣纸的火气，第一步溻浆的时候，逼出书画的墨韵，是画是印、补没补过笔、画家这是画了几层，用的是松烟墨还是油烟墨，当时画家的心情如何，经过这一道，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显出来了。顶级的书画家，是力透纸背，可以通过毛笔的笔颖，把墨透到宣纸中，好的修复师，可以根据宣纸的厚度，揭下来三幅一模一样的书画。

有一次我在修复一个一百多年历史古画的时候，打湿之后，可以看出画家浑厚却不张扬的功底，上一个装裱的师傅，用料考究，手法高超，如果他此刻在我对面，他知道我即将怎么做，我也知道他当年的手法，这是一种穿越时光的惺惺相惜。”

图15 等待修复的清代绘画

图16 等待修复的清代绘画

图17 等待修复的清代绘画

图18 卓湘先生工作中

说实话，在场的我们都暗暗称奇，既感叹先人们的工作认真严谨的态度，也庆幸如今有像卓湘一样的年轻一代，做着现代人都快忘却的传承二字。

一边参观，一边对工作室里每一样东西都感兴趣，工作室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感觉不到商业味，每一样材料和卖品，都有它的故事，从卓湘嘴里听到最多的就是“正统，传承”。

“一幅书画有没有艺术价值，就是要看它是正统还是哗众取宠，能流传千年万年的，一定是透露着扎扎实实的基本功的，做学问、做装裱、做修复、做汉服等等，举一反三都是如此。”

比如装裱用的浆糊、要经过挑选上好面粉、和面、醒面、洗面筋、控去糖分、过滤、中药煮开、再过滤、“去火气”再调制成五种不同的浓度应用在书画的不同部位上。

图19 制作浆糊其中一个环节洗去面筋

现在很多传统的材料和工具很难找到了，因为制作难度大，经济效益不好，很多年轻人不愿意传承，比如说我用的溻浆的排刷，这是我各种飞机高铁去了很多地方求了很多人才找到人做的，上面的猪鬃只有浙江金华的“两头乌”（小编注：一种头和屁股是黑色的土猪）或者四川的成华猪才有，这样的猪鬃制成的排刷溻浆可快可慢、可浓可淡、游刃有余。

图20 数量稀少的“两头乌”

图21 装裱用的部分工具排刷、棕刷、马蹄刀

再比如说装饰书画用的装饰书画用的绫布，都是湖州产的蚕丝织起来经过手工托极薄的皮纸加工而成。而绫罗绸缎绢、云缣、吴绸、宋锦、驼褐这些读起来拗口的材料，在市面上也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各色人工纤维。

图22 珍贵的宋锦

机器装裱的目的就是要快速，也符合了现在节奏快、浮躁的时代背景，但是手工古法装裱一幅裱件，短则十几天，长则一年。

据介绍，原来书画经过溻浆后，覆上“命纸”后要提拉上“㡧（zheng）墙”。㡧墙是专门特制的晾画工具，由木方条榫卯制成方格，再用特质浆糊一层层将麻纸、牛皮纸覆上十几层，最终制成像鼓一样的空心结构，将书画溻浆后覆上命纸提拉上㡧墙，使得书画四周经受拉力，起到晾干、去除宣纸“火气”平稳“性格”的作用，古人在装裱珍贵的书画时，书画要在㡧墙上经过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经历不同的温度湿度，这样处理过的画心效果更为自然、耐于保存，而做一面地道的㡧墙，不仅需要半年的时间，在提拉书画“上墙”的环节，也极度考验装裱师的功夫，因为沾满水分的书画此时极易被拉断，但是一旦成功上墙，就可以见证书画墨韵被一点点逼出，作品一点点变得更加灵动的过程，妙不可言。

图23 制作中的㡠板墙

图24 制作好的㡠板墙

图25 圈中为已经上墙的书画

“我的许多客户，没事的时候路过这里就翻翻我的㡧墙看看最近有什么好书画，评头论足一番，大家互相交流、提高欣赏水平。还有的人送来裱件，不仅不希望快速装裱好，还要再三商量让我多在㡧墙上“㡧几天”，我发个微信给他，告诉他书画已经“上墙”他就安心了。而有的人一进门就拿着书画要求快速给装裱好的，我也会好意解释后建议他去机器装裱，我就是希望能创造一个传统的环境，保持一种节奏，大家都能懂纸、懂墨、懂传统文化，再去欣赏画作，就能体会它的妙处了。什么叫传统的人文环境呢？比如说有的人来鉴定书画，没有耐心听这幅书画的内容、用纸的妙处、用墨的技巧，这幅书画的妙处在哪里，内心去体会后，得到艺术浸染后的滋润感，而最关心的就是值多少钱.......再比如说有许多中学生和大学生在这里练习毛笔字，我都不会先让他们动笔，让他们先接触宣纸，了解各种宣纸的特点，比如像蝉的翅膀一样薄的蝉衣、拓片用的棉料、写字用的云龙皮宣、豆腐宣、麻宣，画画用的皮草宣；还要了解毛笔，狼毫、羊毫、紫毫、兼毫的特点，就像学中医你必须先学着了解中药、煎药，学裁缝必须先了解各式的材料，如果学一样东西，先想着能赚多少钱，就限制了最终的高度。现在来看还不错，许多朋友已经养成了习惯，没事就过来听听讲座，有的人在这里自己泡着茶看装裱、修复书画一坐就是一天。”

图26 烟台大学的学生在练习毛笔字

图27 烟台大学的学生在临帖

图28 试着掌握研墨节奏

“这是我希望看到的，但是还不够。”卓湘补充道。

经过30多道工序古法装裱后的书画，累计能达到近20层，仅画心部分就达到4层，裱件完成后不鼓不瓦、神韵怡然、光彩照人、看似朴素却回味无穷。

图29 如今已难得一见的传统样式，宋式宣和装

我们原本以为这样的装裱价格应该很贵，没想到跟机器装裱差不多，但是手工的产量远远不及机器。

“要是第一动机就是为了赚多少钱，我就不做这个了。”卓湘笑着说。

经过交流我们得知，卓湘是辞去的原先年薪几十万的企业管理工作，下海创业开办了工作室，不由得为他的经历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装裱的知识还没了解完，我们又注意到工作室里的一些黑陶器和一些“奇怪的”工具，我们这才得知，卓湘还自己制作、烧制黑陶器，看我们对黑陶感兴趣，卓湘给我们又从历史讲到陶器、文化等，又给我们讲了比较有代表性的觚、鬹、鼎、豆、鬲、甗、甑等古代器具，“每一样器，都代表一种文化内涵，搞错了就要闹笑话，你看有点公司大厅里放个鼎，上面都是铜钱，写着恭喜发财，就好像在金色大厅里唱山东快板是不是。我们中国人做的这叫器，外国人能用高端的流水线做出好的产品，我们用高端流水线也可以做出好的产品，但是器，外国人是做不出来的，因为器承载的就是文化。”